时间如流沙,越是要握紧,它越要从指缝中溜走。一晃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了。十年前的春天对我来说是黑白两色的,因为父亲从生病到去世不到两个月的时间,他走的太匆匆。又是一年春来早,绿树萌芽,百花吐艳。我心底的思念也如小草般悄悄生长起来。
父亲一生坚韧善良,为人正直,与邻里友好和睦,在前后村中很有人缘。父亲生病住院期间邻里街坊来往不断,都来再和他拉上几句家常,再看他最后几眼,知道病情的都悄悄的抹着泪离开了。父亲亲笔记下了住院期间看望过他的亲朋好友,说是等出院了要回谢人家。他不知道老天没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,他匆匆的走了,离开了他耕作一生的黄土地,离开了相处七十多年的邻里乡亲。
父亲自幼读书,高中学历,毕业时赶上六十年代的阶级斗争,出身富农家庭的他失去了一个个走出农门的机会,他进过公社的宣传队,花炮厂,肖东抽水站,羊毛湾工地,挣取工分养活一大家人。后来他爱上了秦腔自乐班、皮影戏,方圆十里八乡都留下了他的身影。父亲一生按照祖父要求的为人处事原则,与人为善,与人相处能吃得起亏。他在兄妹中排行老大,对兄弟姊妹们的困难勇于挑担,自二姑家中遭遇变故后,每年三夏大忙,他放下自家十多亩的庄稼,先去帮二姑收割打碾,他说:“我宁肯咱家的庄稼烂在地里,也不愿你二姑再雪上加霜”这样的话语让我们几人劳碌多天的怨气烟消云散,他用实际行动教育了我们兄妹三人。
父亲是一个热心肠的人,邻里亲戚谁有困难,若是向他开口,他总会撂下自己的事情竭尽全力去帮忙。兄妹当中我最小,许多事情是从母亲口中听来的:六十年代食粮短缺,他背过曾祖父偷偷取点粮食接济家里揭不开锅的穷乡亲,其实当时我们一大家人也不宽裕,徒有个富农的名。及至八九十年代,当年在工地一块干过活的邻村张叔家里困难,父亲在家里磨好面,和哥哥筹措一千元亲自送到他家中。他就是这样善良的一个人,看不得别人有难处。知道父亲病重后,张叔匆匆从外地赶回,没见上他最后一面,看到父亲的灵柩,他踉踉跄跄,扶着门框说自己来得太晚了......
随着农业机械化发展,父亲的晚年生活有了闲暇,他喜欢听收音机,听戏曲大观园,看电视,看秦之声,父亲的二胡也拉得很好,常常在茶余饭后边拉边唱,引得街坊邻居也前来听戏学艺。后来他又同村里的戏曲爱好者定期去附近村子自娱自乐,活跃乡亲们的文化生活。村上的妇女们在农闲时建起了秧歌队,父亲组织乐队伴奏,并为她们编制了扇子舞曲目《红太阳》等。在父亲的祭奠仪式上她们坚持要跳几曲,以悼念这位为秧歌队费了心的老人。
父亲晚年也爱读书看报。每次上县和我们出去闲逛时,总爱在书摊前停留翻阅,他的零花钱大部分也都花在了买书上,四大名著,戏曲类,史书类。十来岁的小侄子不解说道;“爷,你不考大学还买书做啥?”他呵呵一笑,揣起书,摸摸侄儿的头作罢。我没能揣摩他的内心深处出有着怎样的一种无奈,我想,这样的年纪无奈应不复存在,更多的是对于知识的一种热爱吧!他爱看也爱写,写他爱唱的一些戏词,记他爱听的一些秦腔曲调,在他留下的两大本笔记本里,密密麻麻的记下了许多我看不懂的音乐符号。身为儿女,我不了解父亲、不知道父亲是个通晓乐理的艺人,那些前来吊唁眼含泪水的戏友们,为我诠释了一切:为让他们学戏方便,他清楚工整的写下了不知多少段戏词,矫正过多少回腔调。我能想象得到,要淘回几十年前的心血,这需要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耗掉多少个劳作闲暇,熬到多少个东方鱼肚白!父亲,年已不惑的我们已缺乏学习的热情,是什么力量让您留下这字字句句?我想还是那种爱帮助别人的品格和对秦腔的巨大热情吧!
父亲珍爱他洒满汗水的土地,十几亩的庄稼地被他侍弄的井井有条,什么时候下种,什么时候施肥,他总是操碎了心。他的理由总是,他多干一点,就能为家里分担一点。直到住进医院,还不忘叮咛给地里打药除草。他像一架永不停歇的马车,把自己的生命融进他所生存依赖的土地,把爱留给他所牵挂的儿女们,直到耗尽最后一滴心血。
父亲一生清福未享几日,作为儿女,我们一直因为父亲的身体硬朗,忙于我们的小家庭,也未能回报养育之恩几许。父亲走后的这几年,我不敢听秦腔,更听不得哀乐,很长时间走不出父亲离开的伤痛。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遗憾会蓦然间泪满眼眶。时至今日,我仍然清晰记得他精神矍铄的骑着车子来到县城,来到我们姊妹两个的住处转转歇歇,或是带着亲手种的几样农家菜,或是置办的几样家里所需,或是什么也不带只是来看看我们。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,一言一行,我的泪又来了。回到家里再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,再也听不到朴素的教诲。可无处又不是父亲的身影,门前那绿莹莹的菜地里,一样样被汗水沾染过的农具上,一摞摞他老人家生前爱看的书书本本里。
门前老树长新芽,院里枯木又开花,父亲,你若还在,该多好……
(驻交通局纪检监察组 姬婷)